林间传来鸟儿清脆婉转的叫声。她第一次听见这么悦耳的鸟鸣,在那儿感慨半天,说什么终于明白夜莺的魅力,想养一只每天听它唱歌。修泉笑起来,他天生就内敛沉静,话不多,老成持重得让她小时候一直拿他当长辈看待。而她说话总是孩子气,但不论她说什么,他每一次都会认真回应。...
修泉在家属院的露天篮球场找到她。
她垂着头坐在看台台阶上,膝盖破了皮,新鲜出炉的擦伤。
他走过去问,摔了?她没答,他又问,哭了?还是不理。他说,回家吧,我给你擦药。她说,不要你管。他温柔地说,怎么能不管。
一滴泪砸在腿上,溅起小小细细的水花。
她说,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,也不喜欢那样的爸爸。
他说肩膀借你靠。她就真靠上去了,继续说,也不喜欢你凶我。
这时,奚仲恺气喘吁吁地跑过篮球场,往家里跑去。
她第一次看见父亲这么狼狈,眼镜都跑歪了也不知道扶一下。她喃喃问道,他怎么回来了?
修泉说,我刚给奚叔叔打电话,说你一直没去学校,把自己关在家里,不知道要干什么。
她低下头抹眼泪,嘟哝着说,之前不闻不问,这时候知道关心了。
他牵起她的手,“走吧,回去好好质问他。”
她一回家,就见奚仲恺坐在沙发上,两肘撑着腿,捧着头,筋疲力尽的模样。
他抬头时,奚涓看见他眼里有泪光,她忽然不气了,不自觉心酸起来。
她站着那儿不说话,奚仲恺站起身,两手插进兜里,局促地说:“你要听话,不要让我担心。”
她憋起泪,换上倔强的表情, “你放心,不会再耽误你工作了。”
奚仲恺一时语塞,知道这段时间只顾自己,完全疏忽了女儿的感受。他没法跟别人说,埋头工作只是为了逃避妻子离世的痛苦。他害怕回家,害怕面对女儿,只是因为这些会让他不由自主沉浸于对亡妻的思念与愧疚中。一想起之澜,他就会不停自责,无法原谅自己埋头搞科研,一厢情愿地以为这样就能让家人更幸福,而疏忽了妻子更需要他陪在身边。
他从小就是书呆子,不通人事,不知变通,一路走来,不知得罪了多少人。是赵之澜补全了他的缺陷,完整了他的人生。
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无能,没了妻子就成了废物,连女儿都比不上。
他羞愧不已,叹口气说:“涓涓,原谅爸爸,爸爸也有懦弱的时候,也有不想面对现实的时候。再给爸爸一次改过的机会,我再也不这样了。”
奚涓那时才明白,撑着这个家的从来不是爸爸,是妈妈。
两父女抱头痛哭,互诉衷肠,重归于好。等他们恢复正常,都有些不好意思,特别是面对看完全场的修泉。
修泉倒很体贴,意识到这点,准备走。奚涓说,我送你。
就在隔壁楼,也没什么好送的,但奚涓想单独谢谢他。他们走到楼下,她不仅感谢他,还让他不要把今天的事往外说,怪丢人的。
他笑起来,揶揄她,你也知道丢人,平白无故拉着别人叫男朋友。
她越发不好意思,低头去甩松开的鞋带,轻声说,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,我会跟别人道歉,你别操心。
说完转身就走,他拉住她,蹲下身帮她系好鞋带,抬起头问,既然想谈恋爱,要不要考虑下我。
他们自然而然在一起,就连第一次接吻也是水到渠成。
高中毕业的暑假,他们一起去爬山,她还没爬到山腰就累了,嚷着要休息。
他们肩并肩坐在一颗香樟树下,风徐徐吹来,叶子簌簌作响,阳光透过缝隙,斑驳地映着他们年轻的脸庞。
林间传来鸟儿清脆婉转的叫声。她第一次听见这么悦耳的鸟鸣,在那儿感慨半天,说什么终于明白夜莺的魅力,想养一只每天听它唱歌。
修泉笑起来,他天生就内敛沉静,话不多,老成持重得让她小时候一直拿他当长辈看待。而她说话总是孩子气,但不论她说什么,他每一次都会认真回应。
他说,只是因为在大自然中,鸟鸣才格外动听。
她觉得今天特别美满,考上了理想的大学,跟喜欢的人静静坐着,无限安稳自在。又说,真希望今天一直不会结束,不会被我们遗忘。
他说,还有个办法能让今天永远被铭记。她问是什么,他低下头吻了她。他们在那里第一次接吻,真是永生难忘。
他陪她度过了或好或坏的时光,都值得铭记于心,可他们早就回不去了。
面对父母的墓,她只剩下沧海桑田,物是人非的惘然之感。
这时他拉住她的手,问她想什么。她说:“什么时候跟修叔叔和曾姨吃顿饭,我很久没见过他们了,想跟他们赔不是。”
修泉轻笑:“好,我安排。”
他开车送她回去,她没让他送到家门口。他知道原因,也不强求。
奚涓目送车子开走,升起一股厌恶情绪。不是厌恶修泉,是厌恶自己接下来不得不做的事。
她一直没想好怎么去接近修国凛,他们刻意避着她,存心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。现在好了,修泉回来,现成的梯子递到她眼前,她忍不住要利用。
她还藏着事没告诉他。
在父亲被判定自杀后,她声泪俱下地恳求过修国凛,请他帮忙上诉。
修国凛当时安抚她,让她放心,正在收集证据。可经过漫长的等待,她等来的诉讼结论依然是自杀,而父亲名声更不好听,成了畏罪自杀。
虽然法院不再追究个人刑事责任,但民事赔偿责任一样不少。
她再次去找修国凛,没找着人,曾雯告诉她出国办事了。
她呆坐良久,曾雯也不说话,自顾自端起茶杯喝。她模模糊糊感到曾雯的态度变得冷淡,惴惴不安地问:“曾姨,能给修叔叔打电话吗?”
曾雯放下茶杯,叹了口气,“涓涓,你修叔叔不好意思说,我就替他说。这案子,他已经尽全力了。他刚进红圈所,为了给你爸爸辩护,你知道这期间他推了多少客户吗?其他几个合伙人非常不看好,这案子风险大,败诉了影响他的声誉。但他力排众议接了,也知道你们家困难,后续一分钱没收。”
她一面点头,一面落泪,羞臊不已。他们确实帮了太多,她也一直厚着脸皮在搅扰他们。
曾雯又说:“你要面对现实,把该赔的赔了,跟家属好好道歉,争取获得原谅。这样也算给你爸爸积福报了。”
她愕然抬起头,“曾姨,爸爸真的是无辜的,你们认识这么久,难道还不了解他?”
曾雯苦口婆心地劝:“不是我信不信的事,证据摆在面前,法院该怎么判就怎么来。我们跟你爸妈是朋友才帮到现在,说句不好听的,这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。”
她明白了,现在她是他们亟待甩掉的包袱。已经说到这份上,她再祈求帮助,就是不识好歹。
她保住最后的体面,起身告辞,木讷地往门外走。
曾雯追出来,塞给她一张卡,“这是阿姨的一点心意,密码 123456。里面有五十万,你拿去应急,再多的阿姨也帮不了了。另外还有件事,修泉不会回国了,这次他爸就是去西雅图谈分公司的事,准备让他常驻那儿。你是好孩子,应该懂得分寸,别去找他,他帮不了你。”
曾雯拍了拍她的背,“涓涓,我们能帮的都帮了,你体谅一下我们。”
她捏着卡,往来时的路走,一时不知去哪儿。回家吧,可家在哪里?房子已经成了法拍房,家不成家,她成了借住的人。
失魂落魄地走到夜幕降临,初夏时节,她走出一身汗,体恤黏在背上,手里的卡捏得汗湿。她浑然未觉,走到华灯初上,霓虹闪烁,站在十字路口前,木然地看着一簇簇人群擦身而过。
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擦身而过。不论是笑着,还是漠然,都是安稳的,有归属的,轻松的模样。他们都知道哪条路是通往家的路,而她一无所知,只知道世间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,所有人都抛弃了她。
等走到家属大院,家属楼是六层小高楼,没有电梯,她一步一挪,缓缓攀登楼梯。走了四个多小时路,腿忍不住颤抖,一个趔趄,她跌坐在台阶上。
手心骤然疼痛,她才意识到因为握得太紧,那张卡都要崁到肉里去了。摊开手一看,长长的红痕横亘在整个掌心上,像连绵不绝的生命线。
她知道这五十万意味着什么,意味着仁至义尽,切勿再扰。
她明白,帮是情分,不帮是本分。他们已经雪中送炭,而自己往后又不能为他们锦上添花,还敢苛责什么呢?她要是敢苛责,真就算忘恩负义了。
从里到外没一处不痛,她埋进膝盖里,哭得肝肠寸断。
那一刻,她下定决心,不论舍弃什么,她穷尽所有也要为父亲翻案正名。
本来以为这五十万能供她念完书,可追债的人一来,奉上几百万的借贷合同,她又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。
她想要接近修国凛,是因为怀疑张海东后,她也怀疑起修国凛。她怀疑父亲自杀后,修国凛被张海东收买或者威胁,才潦草结案。
但这一点很站不住脚,就如张海东所说,他只是个搞科研的,哪来钱收买大律师。况且这是犯罪,修国凛怎么可能甘愿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,做这样的事?他可不缺钱。
那么还有一种可能,因为父亲已死,修国凛也就不想管了,认为继续上诉没有意义。一直拖延上诉时间,默认自杀事实,配合检察院结案。
那他大可以说清楚,何必避而不见。大概是为了让她认命,为了切断她与修泉的联系。
她悔不当初,那时她太年轻,全心全意相信修国凛,交给他去处理。等反应过来,早就失去了机会。
她不甘心,一心想得到修国凛当时的调查卷宗和工作记录。想知道他在当初诉讼过程中,是否为了结案而不作为。甚至还心存侥幸,也许还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证据或细节。
可这简直难于登天,他们根本不愿再跟她扯上关系。以至于后来都不抱希望了,但修泉从天而降。
所以,她想让修泉帮助她重审案子。
她的考量是,作为修国凛的儿子,修泉可以更方便地获取信息,帮助她接触修国凛。
这一步是险棋,可能会招致他们反感,甚至伤害修泉的感情,从而失去他的支持。
但管不着了,她满心都想着如何致张海东于死地。
要一层一层刮下他的皮,一寸寸割掉他的肉,再挫骨扬灰,以此消解她深入骨髓的仇恨。
逻辑符合 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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