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刚触到勾沿,被裴晏倏地摁住。“看来云东家的确是见多识广,隔壁躺着具尸体,竟是毫不在意。”“大人这种身份,杀个人而已,有什么好在意的?”手被裴晏死死摁着,索性身子又贴紧了些,“大人若是不方便,我也可代为处理,保证天知地知,你知……我知。”...
一盏油灯在夜风里跳动,云英进了房便自顾自坐到妆奁前,对着铜镜摘头上的步摇花钿,指尖没入发间拨弄一番,又取下那厚重的假髻。
裴晏站在她身后,凝眸看着。
方才他与这女人撞了个满怀,她只扫了眼那躺在地上的温广林,进去俯身探了探脉息,什么都没说,便回身拉起裴晏进了隔壁这间房。
“大人就打算一直这么站着?”
她在镜中含笑看着裴晏,如瀑的青丝放下来,不紧不慢地用梳篦轻轻刮着。
“大人特意来寻我,旁的人都不要,怎么进了房又不做声了?”
扔出去的话像绵绵细雨沉了塘,半晌听不见个响,又见裴晏在身后昂首睨视,既不开口,也不说要走,便想起头两回见面,他也是用这般如视无物的眼神盯着她。
装模作样。
她嘴角一撇,蓦地扔下梳篦,起身贴过去,一只手勾进他腰间革带,不安分地摸索着,游向那腰后的带勾。
指尖刚触到勾沿,被裴晏倏地摁住。
“看来云东家的确是见多识广,隔壁躺着具尸体,竟是毫不在意。”
“大人这种身份,杀个人而已,有什么好在意的?”手被裴晏死死摁着,索性身子又贴紧了些,“大人若是不方便,我也可代为处理,保证天知地知,你知……我知。”
裴晏垂眸看着她,抿嘴咽了咽:“人是我杀的么?”
“那难不成是我杀的?”
“人死在你的地方。”
“死在我这儿的人可多着呢,大人都想查的话,可能得住上三年五载了。”
“原来云东家不仅做皮肉生意,还做人肉生意。”
云英眉眼一弯,“那大人今晚是来做哪样生意呢?”
说罢引颈向上,像攀枝的藤蔓,越缠越近,温热的鼻息在咫尺间来回:“哦,我忘了,人不是大人杀的,没有人肉生意可做了。”
裴晏抿唇不语,一时间就这么僵持着。
门外传来交谈声,隐约像是侍女领着什么人往这边走来,脚步声愈发近了,行至门口他才听清。
“娘子,崔长史来了。”
他下意识侧目看向门边,下颌忽地被人扣住往回一掰,本就近在咫尺的唇贴上来,轻轻含住他的下唇。心下一慌,手里也失了劲,革带束钩一松,衣襟散开些,细嫩的手像条冰冷的小蛇,顺着下颌朝他颈后钻去。
“哎呦。”
崔潜推门本要入内,见着房中情形,拾趣地停在门外,别过身去。
云英松开手,嘴角噙着笑,轻飘飘地扔下一句“敬酒不吃”,回身至妆奁前三两下束上个垂髻,施施然从低头整衣扣带的裴晏身旁走过。
“崔长史找我有事?”
崔潜一怔,他本是见裴晏迟迟不归,担心这家伙嘴上说着来赔礼,实则当真要把人押回县衙过堂问讯,这才上来看看。毕竟裴晏过去为了个家妓,非要按律斩了自家堂弟那事他也略有耳闻。
倒也没有传闻中那般难伺候。
崔潜心里想着,眸光笑吟吟地在二人间来回:“两位既已尽释前嫌,我便不多叨扰。”
“崔长史留步。”裴晏叫住他,阴沉着脸出来,“还请崔长史遣人回县衙调些人……”
话音未落,被楼下的惊呼声打断,云英拧着眉从两人中间穿过,倚阑干探身看了看,嘴里骂了句“又来了”,头也不回地疾步下楼去。
裴晏狐疑地看向楼下,大堂内,三五个戎装兵士围坐一隅,其中一人单手掐着位娘子的咽喉,提起来在半空中晃着,嚷嚷叫骂。
周围两个侍女跪伏一旁,不住地叩首,却只换来兵士哄笑。只见那被掐住咽喉的娘子涨红了脸,被人三两下扒光了衣服,像只拔了毛的鹌鹑。
本散坐在四周的酒客也都围上前来,起哄声连连。若非一旁侍女和别的娘子哭喊着求饶,倒真像是那集市上热闹逗趣的把戏。
裴晏拧着眉,神色凝重:“荒唐。”
崔潜见怪不怪:“可不是嘛。”
卢湛快步跑上楼,急急地向崔潜施了个礼,又问裴晏:“大人,可要制止?”
他在房里等了许久都没人来,还是听见门外动静才耐不住出来看看。
“他们人多,你可有把握?”
卢湛扬眉笑道:“大人就且看着吧。”
他刚要走,楼下的喧闹声忽地停了,裴晏转头望去,只见云英站到那闹事的兵士前,似是说了句什么,那人便悻悻放下了手中已近晕厥的娘子,一旁跪着的侍女忙不迭起身将她搀扶着进了后院。
“她既是元昊的人,这些镇戍兵为何还敢在她这儿闹事?”裴晏看向崔潜。
“军镇的兵大多是宗室和北朝旧族人,和他们主子元昊一样,骨子里还是那未开化的蛮夷,莫说是不分南北,他们眼里,什么士族寒门,就连你我,也与那贩夫走卒并无二致。”崔潜眉尾斜挑,“更何况一介女流。”
“不过是打狗看主人,给上几分薄面罢了。”
裴晏默不作声,示意卢湛静观其变。
大堂内,侍女们连笑带哄地带走了围着看热闹的人。云英笑吟吟走向那一直倚坐在最远处饮酒旁观的尉平远。
“尉副将今日怎么这么大火啊?”
闹事者迅速退回来挡在她面前,右手紧扣腰间弯刀。
尉平远躬身向前,嘴角微挑,毫不客气:“你这儿的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。”
“这大庭广众地,小娘子害臊嘛。尉副将有这等嗜好,何不去那女闾馆,天为盖地为床,就是去那西市口上,还不都是副将您一句话。”
“云娘子这是不愿做我生意,要赶我走了?”
“怎么会呢?莲儿没能让副将尽兴,不如换我来吧。”她说着,抬手欲解腰间束带。
尉平远一怔,连声制止,“云娘子这出借刀杀人,我可不上当。”
云英拾起脚边滚落的酒杯,上前拿起酒壶晃了晃,吩咐一旁上一壶新酒。侍女颤抖着端上酒,她倒了杯递上前。
“那我敬副将一杯,您消消气?”
尉平远往后一仰靠在凭几上,双腿张开,将那跨间鼓胀处往前挺了挺:“云娘子站那么高,这杯到底是敬酒,还是罚酒啊?”
这女人他是碰不得,但说到底就是个婊子,整日一副高高在上、目中无人的模样,看了就来气。
云英颔首浅笑,俯下身,一步跨坐到他身上,臀尖微微向下压了压,隔着衣物都能觉出那滚烫心思来。尉平远不禁全身绷紧,眉间紧蹙却又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“娘子这是何意啊?”他嗓音低哑,重重地咽了咽。
云英微微昂首,眼眸向下,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。纤指自腰间轻划向上,指尖略过胸前铠甲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尉平远面露淫光,任由云英勾起他下颌,胸中难抑的冲动引得胯下是愈发难耐。他恨不得将这骚蹄子一把摁住,揉碎碾尽,却奈何军令如山,敢想又不敢动。
“我敬副将一杯。”她说着,将那杯酒缓缓倒入他口中,半数顺着唇缝而下,濡湿衣襟。
云英笑着起身,理了理衣裙。
“宵禁将至,副将可不要误了时辰回营。”
“尚早着呢。”尉平远意犹未尽,拿起方才云英放下的酒壶对嘴豪饮。
“那尉副将自便吧。”
云英朝身侧一紫裙侍女使了个眼色,侍女颔首上前,赔笑着哄几人重新坐下。她微微喘口气,一转身面色便沉了下来,目光凛凛。
“云东家好手段。”
她一抬头,裴晏不知何时来到大堂,卢湛跟在他身侧。
“大人莫非是要走了?”云英并未接话,只笑着上前,“还以为大人今晚要留在这儿审审我这个嫌犯呢?”
“那也当是东家随我去县衙过堂。”
云英眸色一凛,这一个个不好伺候的主,今晚是排着队地来找她麻烦,也不知是犯了哪路太岁。正要开口,身后又是一阵惊呼。
她不耐烦地回过身,却见那尉平远脸色涨得紫红,佝偻着蜷缩在地,大口喘着粗气。
裴晏快步上前,伸手探了探尉平远脉搏,被他反手用力拽紧,手腕处顿时青紫一片。
“还不去叫大夫!”裴晏怒喝一声,一旁呆滞的兵士才回过神来,可终究是没来得及,人才刚迈出几步,尉平远张大嘴喘着粗气,捂着胸口,身子猛地一抖,断了气。
堂内众人吓得四散而逃,裴晏起身朝卢湛使了个眼色,卢湛纵身上前守住门口,厉声呵道:“谁也不许走!!”
裴晏端起案前酒壶嗅了嗅,抽出银刃浸入,银刃霎时变黑。他回身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云英,她亦是眉间紧蹙,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手中银刃。
“劳烦崔长史去县衙叫些人来。”
崔潜被这突来变故惊住,木讷地点点头。
“慢着!”
方才挑头闹事的兵士厉声呵道:“尉副将乃我军镇中人,此事自当禀告元将军,由江夏军镇接管!”
裴晏侧身拦住他:“人若死在军营,则由军镇自行处置,现如今人死在江州地界,自当由江州的衙门管。”
“你又是谁?让开!”
兵士不客气地撞上来,裴晏向后退几步,却又伸手拦在前面。
“找死!”兵士叫骂着拔刀,刀未出鞘,就被卢湛飞身上前,一剑划出条血痕。
崔潜赶忙上前:“这位是廷尉监裴安之裴少卿。”
那兵士一愣,眼中略有迟疑,但嘴上仍是不服:“那又如何?军镇有军镇的规矩!”
说完便带着另外三人大步流星地自裴晏身旁走过。
裴晏抬手弹了弹方才被那人撞到的地方,淡淡开口:“卢湛。”
卢湛笑着应了声,倏地腾空而起,一跃拦下去路,那兵士啐了声,拔刀上前,刀剑相拼,惊得门口众人皆惶恐散开。
云英凝眸旁观,这卢湛玉带缠身,满脸矜贵做派,本以为至多是像那崔潜一般,高门里的庶户,绣花枕头罢了,没想到竟真是剑术高手。
她看向裴晏,难怪他敢撇下随行卫队,就带这一个人来江州。
一声脆响,刀刃被剑锋横劈斩断,断刃弹出,牢牢扎入门中。这几个兵士方才都喝了不少,脚步虚浮,被这一吓,纷纷愣在原地。
卢湛歪着头,眉峰上挑:“还走不走啊?”
那为首的兵士酒气上头,涨红了脸:“他娘的,一起上!”
话音未落,卢湛弓步向前,剑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须臾间,剑锋贴着地上三寸轻扫而过,那兵士顿时跪倒在地,惨叫着捂向脚腕处那一道深深的血痕。
“按军规,将士无令不得擅出军营。”
裴晏信步上前,拾起地上那把断刀,“更遑论到这风月之所饮酒狎妓……”
那兵士单手撑地,吃力地想站起来,裴晏手腕一转,反握刀柄用力地扎下,断刃穿掌而过,将那只手牢牢钉在地上。
兵士一声惨叫,双脚徒劳地蹬着,却又使不上劲,他额前青筋暴起,汗水混着血水淌了一片,全然以无方才提着莲儿耀武扬威时那份意气风发。
裴晏起身,握紧刀柄用力拔出。军镇的刀刃制有回勾,阵前作战,只一刀,便可拆筋卸肉。他抬起手,看了眼勾尖上挂着的肉屑,又看向这肉屑的主人。
那人似是明白了什么,颤声向后缩着:“你……你想做什么?我是元将军的人!!”
裴晏并未理他,只淡淡接续着方才未尽之言。
“违者……当斩。”
展臂一挥,那人咽喉勾出一道红线,顷刻间鲜血喷溅而出。
裴晏将刀扔到地上,拿出锦帕细细拭着手上溅满的血珠,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你们三个回去告诉元将军,这无令外出,惹是生非的人我替他处理了,尉副将之死待我查出凶嫌,自会登门给他个说法。”
那三人抖似筛糠,连滚带爬地夺门而逃。
裴晏回身看向崔潜:“崔长史还在等什么?”
崔潜猛地一震,方才回过神来,背脊已是惊出一身冷汗。他先前听闻裴晏在州府衙门拂了李规的面子,还当只是这嫡出的裴氏郎倨傲,又有东宫撑腰,难免作风强硬些。
谁知他是当真不守规矩。
崔潜讪笑着出门,云英看着血泊里那尚还温热的尸身,嘴角微扬,她也没想到裴晏会当众杀了这厮,但这着实省了她不少事。
不多时,杜正领着两队人心急火燎地进来,朝裴晏施了个礼,命人将一干人等统统押回县衙。
“三楼还有具尸体,也一并带回去吧。”裴晏淡淡地说道,杜正闻言一惊,但又不敢多问,只得应声差人上楼。
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唯余云英还坐在堂中。杜正不敢缚她,欲言又止地看向裴晏。
裴晏拎起锁链走到云英面前。
“这敬酒,东家可要吃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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